​海娃的罪与罚

海娃的罪与罚

海娃死了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。他是个可怜人，才三十八岁。人这一辈子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到头了，曾经的情，曾经的爱，只能让活着的人眼睛湿润一下子，谈论一下这个曾经鲜活的人的过往。我们不也正是在讨论他人的死亡中，熟悉死亡，减少恐惧，对死亡麻木，最终有一天成为别人谈论的死人，可怜的灵魂。

海娃刚出狱那年，过年时我们还坐在一起谈论胡文悲惨的身世。他骑摩托把自己撞死在墙上，两个孩子成了孤儿。当时海娃若有所思，但脸上的阴郁瞬时一扫而光。胡文在的时候，他很少回家。有年暑假我在门口看见瘦弱单薄的他，聊了很多，或许我们还聊到可怜人薛斌，他为了生活，惨死在拉煤车下，据说头颅也不见了。他们都一起玩过，一起长大，死去的年龄也都相仿，大约三十八九。他们都是骑摩托车死去的，两个惨死在了拉煤车下，他们都死在匆匆路上。他们或许会在地狱或者天堂相见，谈论彼此的死和生，就如余华在《第七天》中描述的那样，，或许真有那么一个没有痛苦世界存在。安息吧，海娃。

海娃或许做过很多孽，但他生前也受到了惩罚，他进过监狱好多次，反反复复，最后一次长达十三年。他出狱后为了生计，或许还干过一些坏事，但我看到他一直在往正道上靠拢。对于村民对他的歧视他很和气，他对待侄儿也很慈爱，我曾亲眼看见他摸着小侄儿的头掏出零花钱让他去买零食。他想过多种赚钱方式，规划美好人生，但是生活还是把他逼向了煤矿。他的死，就跟煤矿有关，他没有死于矿难，却死在下班回家的路上。一连下了四天井。他回的是什么家呢？他没有妻子，也没有儿女，有的只是父母的唠叨和埋怨。唉，这些唠叨个埋怨他从此再也听不到了。暑期回家的时候，跟胡武聊天，还是听到了他的好消息，据说他在煤矿一天能赚将近三百块钱，而且还跟上级走得很近。胡武说他脑子活，言辞中流出了羡慕的神色。我当时也认定，海娃走上了一条正道，从此会越走越宽，谁知半年后，他已然成为另一世界的人。安息吧，海娃。

海娃天性顽劣，读书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，闯荡他的江湖去了。记得我上大学时，第一次寒假过年回家，他向我吹嘘他在城里刀光剑影的生活，滔滔不绝，像说书一样，惊心动魄，说到精彩处，还用手脚比划起来，我当时只是轻轻笑着，装作认真听的样子，他很享受这个。我能感觉到他吹嘘的样子，但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干什么，只是知道他经常进出监狱，短则半年，长则一两年。后村人说他抢劫，加入了黑社会组织，还听到他打人下手很毒，甚至动刀子，很吓人，最后一次进监狱，就是打架打死了人（那次确实是个意外），一坐牢就是十三年。

海娃虽不喜读书，但爱画画，我想海娃如果生在另一家庭，他的人生轨迹或许有大变，应有另一番样子。这么多年，起起落落，他唯一不变的就是对绘画的热爱，而且大有长进，在最后一次长达十三年的牢狱生活中，他的绘画，书法，篆刻，雕塑都有了很大的长进。出狱归乡后，他在书画方面精湛震动了乡邻，家家收藏有他的字画，留下了一段佳话，也成就了一段传奇。我见过他的字画，篆刻，虽谈不上一流，但足以装饰门面，登大雅之堂。对他，我十分佩服。在与海娃的交谈中，他流露出走艺术道路的坚定，我提议他可以办一艺术培训班，他当时热情很高，不知最后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做成，却走上了靠体力下煤矿生涯。唉，人这一生真难。

何人不死，何人不可怜，海娃作为一个普通人，一个籍籍无名的可怜人，谈论他的死已无多少意义，愿他安息。